有一味古老的中药因其神奇疗效受世界瞩目，它就是剧毒药砒霜。来自砒霜的砷制剂，正在现代白血病治疗领域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2015年，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终身教授张亭栋，因在使用砒霜（三氧化二砷）治疗白血病上所作出的奠基性贡献，荣膺年度“求是杰出科学家奖”。让我们拨动时间的齿轮，回顾这一传奇中药制剂的代代传承。
【史记】
上古时期——以毒攻毒——毒药攻邪
上古之人，浑沌蒙昧，认为人患病为各种魑魅魍魉附体作祟所致，治病需驱除这些鬼魅，除了诅咒祈祷，便采取以毒药直接攻杀。实际生活中，部分毒物确实显示出独特的疗效。《素问》曰：“毒药攻邪，五谷为养。”
但运用毒药必有代价，对此古人也争议极大。 《论语·乡党》曰：“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孔子因不了解药物的属性，而不敢尝试别人的赠药。
有毒中药在癌症、风湿病、皮肤病等领域运用最多，流传下来并且至今在临床仍有使用的有狼毒、乌头、砒霜、鸦胆子、附子、巴豆等。
【缘起】
1971年
林甸县民主公社卫生院——713——张亭栋
当年，林甸县民主公社卫生院采用有毒药物医治恶性肿瘤，效果很好，时任黑龙江省中西医结合学会理事长、原哈医大一院中医科主任张亭栋教授被任命为专家组组长、带队“采风探秘”。
这种秘方由中药砒霜、轻粉、蟾蜍等几味剧毒物配制而成，最初用来治鼠疮——淋巴结核，后来被改成针剂肌肉注射攻治各种癌症，命名“713”。张亭栋调查发现，“713”对食道癌等恶性肿瘤有确切疗效。
【奠基】
1974年
砒霜---张亭栋、韩太云---亚砷酸注射液
张亭栋经过反复筛选和试验，去掉秘方中的蟾蜍和轻粉，仅留下砒霜，发现仍有显著作用。
砒霜的主要成分是三氧化二砷（亚砷酸），有剧毒，内服治哮喘，外涂治恶疮、顽癣，用时须慎之又慎。在已故朝鲜族药剂师韩太云的配合和帮助下，张亭栋课题组大胆创新，将砒霜提纯，最终精制成亚砷酸注射液。
1974年，亚砷酸注射液被用于治疗白血病尤其是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M3型），取得可喜疗效。
【出世】
20世纪80～90年代
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M3型）——张亭栋、王振义、陈竺——国家二类新药
白血病俗称为“血癌”，儿童和青少年死亡率较高。其中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M3型）是一种伴有特殊染色体异常的急性粒细胞白血病，起病急骤、病情凶险、病程短促、死亡率高。1986年，上海血液病研究所王振义等人在国际上率先应用全反式维甲酸诱导分化治疗白血病M3型获成功，可惜一旦因耐药而复发，患者的存活非常渺茫。
王振义以及时任上海血液病研究所所长的陈竺，发现砷剂对急性早幼粒细胞有诱导分化作用，并使癌细胞凋亡——即使其走向程序化死亡的“自杀”之路。对维甲酸化疗耐药的M3型病人，经砷剂治疗绝大部分获得完全缓解，世界著名的《血液》杂志发表了陈竺和张亭栋共同撰写的论文。
1996年，在奥兰多召开的国际血液病学术大会上，陈竺院士代表课题组宣读论文，题目是《三氧化二砷诱导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细胞凋亡及其分子机制的初步研究》。1999年，亚砷酸注射液被国家药品食品管理局批准为二类新药。2000年，美国FDA在经过验证后亦批准了亚砷酸的临床使用。
【推进】
21世纪
哈医大一院——张廷栋、周晋—纠正并发症、惠及儿童患者
科学的探索永无止境。作为砷剂治疗白血病的发源地，哈医大一院医生代代传承，对砒霜研究的“接力棒”始终步步延续。
黑龙江省医学会血液病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血液科主任周晋发现，精确控制亚砷酸静脉输注的速度和用药量，可以极大程度地纠正沿用三十多年的三氧化二砷常规静点时发生率较高的“高白细胞血症”，降低致死性脑血管事件及不良反应发生率。周晋的这一发明因此于2004年获国家教育部科技进步一等奖。
与此同时，周晋领衔的另一项课题《单一应用亚砷酸治疗初发性儿童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研究》，代表性地发现亚砷酸治疗儿童M3型白血病，与维甲酸联合蒽环类抗生素方案疗效相当，且不存在明显的慢性砷中毒及继发肿瘤的风险。
【展望】
未来
靶点、数控——周晋课题组、全国——更高效、更低毒、更广谱、更经济
砒霜是剧毒药，怎样做到更高效更低毒？周晋领衔的课题组“锁定”了亚砷酸作用的3个细胞膜靶点（正是这些靶点引起了亚砷酸细胞毒损伤），明确了亚砷酸疗法不良反应的症结所在；发明的“亚砷酸持续缓慢输注法”和“数学模型控制下的甘露醇助透法”，经哈医大第一医院及国内十余家高等医药院校附属医院临床统计资料表明，在减少并发症、降低死亡率方面效果突出。新的给药方式对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首次用药完全缓解率较传统方法高11.5%，且对传统给药不敏感的部分其他白血病亚型亦呈现出肯定的疗效。而且，医疗费用较传统用药方法大大降低。
目前，哈医大一院正继续扩大亚砷酸抗白血病的临床样本，对其长期疗效和远期预后进行追踪随访。同时，该院已将此方法推广到对癌性胸水和肝癌的动脉内持续灌注等实体瘤的治疗中。未来，亚砷酸这个“中国奇迹”将谱写更精彩的篇章。
【对话】
张亭栋
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终身教授，因发明亚砷酸注射液荣获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科技进步二等奖、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中国专利优秀奖及第三届国际发明专利奖。2014年荣获中华医学科技奖一等奖，荣膺2015年度“求是杰出科学家奖”。“亚砷酸注射液”被评为20世纪中国十大科技发明之一。
大众医学：您发明的亚砷酸是注射液，有网上消息称港大医学院研制成功砒霜口服处方药，用于不限于M3型的白血病治疗，此消息是否属实？
张亭栋：我院血液内科现在只以三氧化二砷注射液治疗白血病M3型，关于砒霜有无口服方药剂，本人不知情，不做评价。
大众医学：
砷剂来自民间偏方，您的成就使古老的中医药获得世界瞩目。民间也因此掀起偏方热，尤其是癌症病人，对中医以毒攻毒疗法投注很大的热情。对此，您有何忠告？
张亭栋：无论是白血病还是其他癌症，肯定是一旦发现应正规就医。砒霜属剧毒，不可私自服用。关于以毒攻毒的忠告，个人有以下想法：以毒攻毒是指某些毒性较大的药物有着显著的治疗效果，在保证用药安全的前提下，可用适量的毒药来治疗某些肿瘤、恶疮、肿毒等。我们当前对以毒攻毒的深入理解应该进一步提高，要用现代的科学方法，进行多方面的研究、观察。不但要搞清它的效果如何，还要搞清它的机制，否则有可能伤及生命。
周晋
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院长，教授，血液内科主任。黑龙江省血液肿瘤研究所所长，中华医学会黑龙江省血液病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擅长白血病、多发性骨髓瘤、淋巴瘤等血液病诊治及造血干细胞移植，尤其是三氧化二砷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和恶性肿瘤诊疗方法的创新。
大众医学：
亚砷酸注射液治疗M3型白血病，贵院的病人随访情况怎样？近年有哪些特别有意义的病例？
周晋：我科经治的大多数白血病，可存活3～5年；治疗有效并好转的M3型患者，能够长期存活，其中存活时间最长的患者已渡过37年“新生”，有的患者已经结婚，有的已生下了孩子。
2006年，广州的郑先生在当地确诊为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M3），来我院时已伴弥散性血管内凝血（DIC），病情非常危重。我科采取了亚砷酸储蓄缓慢静脉输出法，经过30天的治疗，病人症状缓解，血象、骨髓象等相关检查恢复了正常，达到了完全缓解。这样的病例验证了三氧化二砷持续缓慢静脉输注法对沿用30多年的常规静点法的优化。目前，这一疗法已在国内外多家医疗机构进一步临床推广和应用。
2011年，江西6岁的小江因口腔血泡、牙龈渗血、鼻腔出血发热，在当地确诊为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伴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经维甲酸化疗没有好转迹象，生命垂危。而且同时伴有支气管哮喘，更为严重的是地塞米松过敏。一家人绝望之际由痊愈的老病人指引来到我院，经亚砷酸缓慢输注法治疗32天转危为安。这是亚砷酸疗法在儿童白血病治疗方面的成功范例，可爱的小江现在已上小学，成绩非常优秀。
大众医学：
未来，亚砷酸注射液将怎样让更多的病人受益？
周晋：作为东三省的领头羊，我院建立了远程会诊中心，可以连接周边省市医院的疑难病例；也可以连接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海外地区，对疑难病例实现无缝会诊。
有研究表明，亚砷酸对其他类型白血病也有效，例如急性粒细胞白血病部分分化型、急性单核细胞白血病、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等，还在多发性骨髓瘤、妇科肿瘤、泌尿系肿瘤的实验室及临床治疗中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在皮肤疾病治疗方面的探索，我们也正在积极研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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